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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當他們四目相對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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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當他們四目相對時

晚上 9 點,張曼用顫抖的手摁下門鎖密碼“840510”,高警察和矮警察跟在她的身後,催促她“快點,別磨蹭”。

站在門口,她已經聽到屋內客廳的電視聲,應該是爸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打發時間。她的心臟“咚”“咚”“咚”狂跳,緊張到連呼吸都變得急促困難。她把手摁在門把手上一動也不動,整個人僵硬地站在那裏,實在沒有勇氣推門而入。

高警察見她摁完密碼,從側面一個箭步閃到她旁邊,擡起右手用力把門推開。整個動作嫻熟又一氣呵成,估計是經常對嫌疑人使用的緣故。

門打開了,張曼呆站在那裏,兩個手交叉揣在針織衫的袖口裏,盡量掩蓋住手銬。她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爸媽。此刻她的爸媽也轉頭往門口這裏看,他們也看到了張曼。

當他們四目相對時,都已經心痛到說不出話。她看到爸媽眼神中的驚喜,緊接著是看到她手銬時的震驚,然後是無盡的黯淡和哀傷。而張曼的眼神,是對父母的愧疚,還有想告訴不用擔心的安慰和鎮靜。

她站在門口望向他們,輕點一下頭,希望他們保持情緒的穩定。

張曼一邊走進來一邊和爸媽打招呼:“你們在看電視呢?我回來取一點衣物。”

張曼爸媽趕緊站起身,慌張地不知道該說什麽,突然來了一句:“宋軒今天加班,還沒回來。”

張曼回應:“我知道了,他工作平時挺忙的,總加班。”

矮警察粗暴地打斷他們繼續交談的趨勢,伸出手指著她的父母說:“坐在沙發上,不要動,不要再說話, 不要影響我們的搜查工作。”

張曼爸媽重新坐回到沙發上,不敢再說話,用擔憂的眼神看著張曼。

連半分鐘都不到,張曼媽媽就繃不住了,低頭輕聲抽泣起來。她極力壓抑自己的抽泣聲,可是她失敗了,她的聲音越來越大,最後演變成痛哭流涕。她擡起胳膊,用睡衣兩個袖子捂住臉,整個人的肩膀隨著哭聲一聳一動,情緒已經徹底失去控制。

高警察看著張曼媽媽,煩躁地厲聲呵斥:“別哭了,妨礙我們的工作。有這個功夫,好好勸你女兒老實交代,爭取少判幾年。”

聽完高警察的話,張曼媽媽哭地更兇了。她一邊用衣袖擦眼淚一邊斷斷續續地說:“曼曼……沒有……罪,她……是……被冤枉……的……”

張曼扭頭望向兩個警察,聲音裏帶著歉意:“對不起,給您們添麻煩了。您們搜查吧。”

張曼爸爸不耐煩地制止住她媽媽:“別哭了,哭有用嗎?盡給孩子添麻煩!”

兩個警察懶得管客廳這一團糟的局面,直接帶著張曼到了主臥。他們站在門口把臥室掃視一遍,接著把四門衣櫃都打開,抽屜也全部拉開,逐個空間查看,不打算放過任何一個地方。

張曼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。她平時把所有包都放擺在右側的衣櫃裏,上方掛衣服,下邊的隔斷空間放包,方便她換完衣服選擇當天該配哪個包。警察這麽快就直達“要害”空間,讓她有些猝不及防。

不過,她站在側後方,用眼角餘光發現,她平時放包的那個隔斷空間,似乎不像平時那麽擁擠,只有三個包舒展地擺在那裏,有一個是宋軒媽媽送她的 Lv 斜肩挎包,另一個是宋軒送她的 Gi 雙肩背包,還有一個是她剛畢業時花六百塊錢買的 LongChamp。當時為了坐地鐵提電腦方便,她狠狠心買了一個俗稱“法國買菜包”的 LongChamp。這些年她一直沒舍得丟,看見它就想起剛畢業的時光。

兩個警察把這三個包,對照一下 A4 紙清單,發現“貨不對號”。矮警察擡頭斜了一眼張曼,陰陽怪氣地說:“交代一下這三個包的來源。”

張曼不卑不亢地說:“斜肩小包,是第一年去婆婆家過年,婆婆送我的;雙肩背包,是我過三十歲生日時,老公送我的;那個大手提包,是十四年前我剛大學畢業時買的。”

他們輕蔑地哼了一聲,轉移陣地到了主臥電視下方的十鬥櫃,同樣是把每個抽屜都拉開,看見抽屜裏的首飾盒等小物件,全部打開擺在桌面上。不到十分鐘,桌面上堆了十幾個首飾盒,戒指、耳環、胸針、項鏈都有。所有飾品設計十分簡約,比如,一顆珍珠加個指環就是一個戒指,讓兩個警察也沒看出奢侈和名貴。

他們把所有物品對照了 A4 紙清單,再一次發現“貨不對號”。這一次,他們都懶得問張曼這十幾個首飾盒的來源了。

高警察把這十幾個首飾盒胡亂塞進兩個抽屜裏,對張曼說:“帶我們到其他房間。”

張曼把他們帶到次臥,搜完後又帶到書房,最後重新來到客廳。張曼媽媽已停止抽泣,坐在那裏無助地望著張曼,也不敢再說話。

張曼走到她面前,半蹲下來望著她:“媽,我沒事,肯定能出來,您和爸爸放寬心,不要等我出來您們卻病倒了,這樣不是還得我照顧您們嗎?您知道我平時很忙的,您們現在照顧好自己。”

張曼媽媽雙眼紅腫地點點頭。她伸手摸了一下張曼的頭發,頭發油膩還帶著皮屑,不知道幾天沒洗了,愛幹凈的張曼在看守所裏邊得受了多少苦。想到這裏,她的淚水又開始不自覺地順著眼角流下來。

兩個警察在客廳還是一無所獲,決定結束這次搜查。他們對半蹲在那裏張曼說:“別在那裏母女情深了,回去!”

張曼起身,跟著警察走出家門,去坐電梯下樓。她沒有回頭,害怕看到爸媽眼中不能自已的悲傷,也害怕他們看到自己眼中強忍的淚水。

電梯門開了,張曼看到宋軒。他穿一件淺灰色外套站在裏邊,看見門開後,正低頭把手機往兜裏揣,揣好後,擡起頭準備往外走。他看到了等電梯的張曼和兩個警察。

他們四目相對,連空氣都凝滯了,卻不知道該和對方說什麽。宋軒的眼神,是一貫的淡然,並沒有表現出震驚和喜悅,這讓張曼有些失落。他先開口了:“註意身體,照顧好自己。”

張曼沒有說話,只是點頭,然後迅速仰起頭,她不想淚水順著臉龐滴下來。同時,她盡量把手交叉放在針織衫衣袖裏,不想讓他看到她的手銬。

她和警察坐進電梯。她重新望向電梯外的他,輕聲說:“我會的。”

電梯門緩緩關上。宋軒的臉,在電梯門外從寬到窄直至消失,張曼突然覺得,他們的人生可能就此別過,從此通往不同的道路。

他們就這樣分別了。

在回海澱看守所的警車上,張曼想起媽媽說的“宋軒加班”,他在部委的一個清閑部門,從來不加班,都是每天 5 點下班,6 點準時到家,然後吃飯洗碗看新聞聯播再去公園夜跑,生活比退休老人還規律,怎麽可能現在突然加班呢?他只是不願意和張曼爸媽共處而已,借口加班,在單位一直耗在晚上 10 點才回家。

她能理解宋軒的心情和做法,也對他生出很多愧疚。因為自己出事,還把他的生活攪的一團糟。或許,如果自己不出事,他們已經到朝陽民政局領到離婚證了吧?他們可能真的已經演繹一場“波瀾不驚,就此別過”的劇情。

所幸,今天警察沒有在家裏找到所謂物證。看來牢頭說的對,王律師已經叮囑過宋軒了,他也細心地把嫌疑物品全部收起來,留下一個讓警察搜不出破綻的家。想到這裏,她剛才因宋軒眼神平淡帶來的失落情緒,又逐漸被治愈了。

他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,對生活永遠淡然處之。

回到監室後,大家早就睡了。兩個值勤的獄友,身穿黃馬甲,木然地站在墻角,無精打采地盯著前方。張曼輕手輕腳地找到自己的硬木板,爬上去躺下,盯著天花板發呆。

沒過五分鐘,獄警又來找她了,把她再次領進審訊室。原來,是讓她回去簽字,下午的審訊和晚上的搜查,都還沒簽字呢。她認真看完審訊記錄和搜查記錄,鄭重地簽上自己的名字。

高警察和矮警察坐在審訊桌前邊看著張曼簽字,還不忘訓斥她:“不要以為沒搜出物證,你就安全了。法律是公平的,不會饒過每一個觸犯的人。”

張曼簽完字之後,把這幾張薄紙推到他們面前,堅定地說:“我相信法律是公平的。我沒有觸犯法律。”

她又被獄警押回監室,重新躺回硬木板,旁邊的獄友已經打起輕微的鼾聲。今天的事情密集又跌宕,先是上午見律師,再是下午審訊,又是晚上去家裏搜查,一天下來讓張曼近乎虛脫。所幸,結果都還是好的,至少目前還沒有出現任何她涉嫌職務侵占的證據。

“我來到這裏,已經半個月了。用跌宕起伏的周一開啟了第三周的生活,這周還會發生什麽呢?”張曼躺在那裏,感覺自己疲憊至極,特別想沈睡過去好好休息,可是大腦不聽使喚地興奮,一幕幕浮現見到爸媽見到宋軒的場景。

她睜開眼,看到墻上的鐘表已經指向 12 點。她可以不睡了,因為她要起床值勤了。她拍醒要和自己一起執勤的獄友,從上兩個人那裏接過黃馬甲,穿上後站到墻角,和之前的兩個人一樣站姿拉垮表情木然。若外人路過這裏,應該沒人發現已經換人,因為所有深夜執勤的人都維持了同樣的精神風貌。

張曼站在那裏,突然想起,今天是 4 月 1 日,是愚人節,她可真是猶如愚人一般被戲弄一天,但願這一切都是上帝開個玩笑而已。

現在,她定定地望著監室那個小小的鐵門,那是通往自由之路的門。而自己現在被命運的無情大手隨意戲弄,還能走出這扇門嗎?

她不知道答案。但是,她不會束手就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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